不知道听谁说的,对於真正喜欢的东西, 总是觉得胆怯和不知所措,怀着千揉百转的心思,徘徊游荡,才有了流转那麽久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诗句。其实,我对电车就心有独钟,想写这个题目很久,奈何反复吟唱後,又心怕把这好物写坏了,着实思量了好久。还是写吧,好物自有公论,又怎会由得我的支言片语影响一二。
「叮叮、叮叮」,正是因为这清脆的响铃声,电车又被我们亲切地唤着「叮叮、叮叮」。
「你搭什麽去西港城?」
「叮叮啊!」
在同一天空下共生共存,共享着同一片生活气息,语境相同,这块土地的人用如此简单词汇便足以心领神会。叮叮、叮叮,留在轨道上,刻在人们的意识里,一方水土一方情的养成,从来除了大叙述的建构,还有这些市井、日常的小叙述组成:从坐在电车上层感受熏风的一霎那算起、路经街市时熟食档飘出叉烧香气咽口水的那一下、还有伸手把车上窗门推开那刻;这一切都在记录,以一站一站作为单位,一声一声「叮叮」作为时间的刻度,人儿上了去又下了来,熬成了这块土地独有的文化。
电车只在港岛行驶,港岛又是全港最繁华、最商业化的中心地带,这麽快速的商业地带,她自有她的步伐,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地行驶着,载着就近搭步脚的公公婆婆、趁午饭时间喘口气的打工仔女,还有好奇张望的旅客,铁皮铁壳的外表下,装的却是最虚怀若谷的气度:这城市自有她的快慢,可是我的步履沉稳,无论你是贩夫走卒、光鲜白领,我都把你们一一载到目的地,沿途给你清风送爽,到站时叮叮提醒,只要你一直在原地,我就铁定会再回来。
一个理想和友善的城市,应该容得下匆忙劲度,也怀抱步伐缓缓,鼓励心怀大计的人们,也安慰疲困的归来者,欣赏歌舞昇平,也感知平凡柔静的时刻。电车存废的争议,曾经引起轩然大波,前政府规划师薛国强曾经说, 「我行路可能快过搭电车」,「电车只应放在博物馆内展览」,如此这般,引起大批港人嘘声,最终落得灰头灰脑、不了了之的结果。我却深深地为这种非此即彼、颐指气使的精英气息叹气,城市的管治依赖他们的专业和能力, 可是当他们只求效率而失去对城市文化的胸襟、数据至上且摒弃民情、认得清银码却丧失温度感知,我除了扼腕长叹,还是短叹长吁。
城市规划除了追求效率,「平衡」两字也应是金科玉律吧?一心在高楼大厦间闯荡,也需要悠悠的步履来松口气吧?我真想亲口问问这些专业精英:你有没有试过晚上九点坐在电车上层,看看毕打街上白领们打拼一天后的憔悴面容和松垮的领带?你有没有在早上七点搭乘电车时感受过红棉道上大树大叶光影摇曳的晨气?你有没有想过,在荡悠悠、穿插在城市街道的电车,其实是给了你一个回旋的空间, 去检视你自己的容貌和内里的心?噢,对了, 还有这个城市的脉搏,其实一直在等着有心人的测抚。
(作者现供职于集团总办)